在P图江湖里，万物皆可P。伴随着各种各样的愿景，美和“骗”的抵牾浮出水面。
文 | 徐晴
编辑 | 楚明
运营 | 雨秋
整整一个学期，北京的大学没有开学。2020级毕业生没有等来红毯、晚会、大合影，连能不能返校都是个悬念。
往年的6月27日是一个节点，很多高校将这一天定为毕业生离校日。去年此时走在学校里，人们随处可见拿着相机、摆出姿势的师哥师姐，他们相互合影，跟老师合照，去校园的标志性建筑前打卡，毕业的气氛随之持续了一全体夏天。但现在，别说校园，连朋友圈都分外沉寂，毕业的仪式感荡然无存。
有一些同学想出了奇特的办法：网络大家的大头照，P到卡通小人身上，实现“云合影”，但终极拼出的图片总有些诡异。一款AI换脸小程序，用户上传一张清晰无遮挡大头照，就可以把别人的毕业照变成自己的毕业照，还能变换性别和数十种场景，许多男同学高呼“体验了一把女装的觉得”。
▲ 秦昊剧照用于AI换脸后。图 / 某AI小程序
“P”， 实在是最早的图片处理软件Photoshop的首字母；“P图”则泛指图片处理行为，尤其人像。在30年的P图发展史里，它也犹如当下的毕业照一样，从个人行为变成家当化做事。
在P图江湖里，不但毕业照，万物皆可P。P毕业照是无奈之举，酸楚中夹杂着可笑。在其他的场景中，伴随着各种各样的愿景，美和“骗”的抵牾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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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识别一张图被P过？
独立拍照师张皓履历丰富。先看照片背景，如有条纹或线条，包括桌子、柜子、墙的轮廓等，这些理应是笔直的，一旦有怪异波折，可以断定不是原图。
这是最根本的法则，大多数人会主动避免。更高等的是打算人体的比例。真长腿与假长腿最大的差异在于“腕线过档”。一个人的四肢长度呈正比，手臂短短一截，双腿却无比细长，除了P图，没有别的办法能实现。
张皓每个月须要处理来自不同客户的数百张照片，利用的工具是Photoshop。大部分是调色或针对面部、身型的精修，收取的用度在30元-300元不等，耗时10分钟到3小时之间。
在他看来，普通人不一定是P图技能不过关，大概率是审美功底差，一欠妥心，就让人体或面部原有的比例构造失落真乃至变形，更有可能过度美化。
叶清在很长一段韶光里顶着“照骗”的名号。依赖某款手机修图软件，她可以“推脸”和“扮装”，食指在手机屏幕上小范围滑动几十次，就可以得到一个鼻子挺翘、眉目精细的自己，颧骨和鼻梁上闪耀着微微高光，像真人芭比娃娃。
这与叶清本人范例的亚洲脸、微黑的皮肤形成了光鲜比拟。有人直接见告她：“你和照片里完备是两个人。”也有认识4个月见面的网友，在聊了没几句之后说，“你P图很过，往后我发照片你帮我P吧。”
普通人都渴望变美，得到图片中的俏丽和朋友圈的高光时候；但又希望P图于无形之中，避免“照骗”的尴尬时候。当美图秀秀过于大略粗暴、随意马虎暴露，Photoshop又过于繁芜，难以利用，抵牾中的人们会寻求专业人士的帮助，实现“鱼和熊掌兼得”的欲望。
▲ 海马体摄影馆，主打“最美证件照”。 图/ 视觉中国
处理过上万张照片后，张皓和同行们总结出了一套P图规则：
瞳仁永久是圆的，并且是正圆形，旁边瞳仁大小相同；
缩小脸的同时脖子、耳朵、还有头的大小都要随着调度；腿、小臂、手和脚的长度须要“配套”；
模拟油画里人体腿和腰的曲线，女人身上没有直线；
最主要的是不能修成另一个人。
这是圈子里的规矩，也是拍照师、修图师赖以生存的法宝。P图太过会被顾客嫌弃，被同行嘲笑，即是砸自己的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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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正统，就有江湖，有规矩，就有潜规则。江湖里鱼龙殽杂，没有人会忌惮规矩，各种各样的需求和做事游走于规矩之外，随机搜索，相互匹配。
一个年轻的微博博主，凭借着超乎想象的P图术，把长相普通的网友P成范冰冰、把年轻女孩P成流量小生、把亚洲人P成欧洲人，引来了几百万粉丝关注。
修图师姚师长西席则亲眼目睹，某当红女团成员的粉丝，拿着被自己精修过三次的偶像的“盛世美颜”，称这是“生图”。
打开那个叫闲鱼的APP，大量美化图片的“代P图”做事以0.99元低价出售。
▲ 闲鱼上搜索“代P图”后，有大量供应做事的卖家。图/ 闲鱼
最近一年，小王依赖“代P图”接了一百多单。有人发来证件照，希望把脸上的瑕疵去掉，要放在简历里，给HR留下好印象；有人想拿好看的照片去网恋，就算“修得我妈都不认识”也没紧要；还有人来润色身材，今年盛行“bm女孩”和“女团直角肩”，纤细的腰、细长的腿、平坦的肩是最紧张诉求。比拟去年，盛行趋势是卡戴珊式“丰满蜜桃臀”。
她也接到一个分外订单，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客户让她在自己平滑的皮肤上P满疹子。预测到对方会拿去骗同情，比如假造生病证明去某些平台上集资，她谢绝了这个哀求。
5月20日当天，前微商小张正在刷微博，她看到童年男神孙耀威发出了一个金额达5201314的转账截图。熟习的味道让她想起过去的日子。
为吸引更多人购买产品，微商们常常假造谈天或转账记录，制造虚假繁荣，骗取真实顾客的信赖。早些年，大家申请多个微信小号相互对话，后来淘宝上涌现了一些P图做事，但价格太高，一张图就要两块钱。
有微商头目找人开拓了“神器”，功能强大全面，谈天截图、转账金额以及朋友圈点赞截图都可以自定义天生，P图完备被家当化。这个神器价格49元，不限次数，终生利用。
孙蕊比微商卖得便宜，在闲鱼上，她的同款神器只要9.8元。不过链接发出一个月都没怎么开张，多数人只须要P一张图，要么是点赞截图，乱来集赞活动的商家打折；要么是假造小额转账记录，520、521居多，拿去秀不存在的恩爱。
一个早上，熟年轻男孩让他帮忙P一张公司关照加班的谈天图片，用来搪塞自己的女朋友，体谅自己迟到。男孩假想了几句谈天：“帮忙改个文件、新到公司演习，完不成不能走人”如斯，孙蕊按照哀求很快把“谈天截图”发给了他。
男孩多次道谢，表示去试一试，“回来给你发红包”。男孩一去不复返，不知道是被女朋友看破，还是成功之后太高兴，把孙蕊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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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另一些无人问津的角落，有人用P图做不太一样的事。疫情期间收入显著降落后，24岁的设计师小明在闲鱼上承接老照片修复事情。他有绘画功底，习气利用Photoshop和数位板。 一个中年男人想要修复父亲和爷爷的军装照。在他的解释中，爷爷参加过抗美援朝，不仅要将脸庞修复，他穿的军装也不能马虎，衬衫的领子、扣子等都有讲究，干系人士可以凭借这些判断出入伍年代和参军地点。如果修复缺点，违背事实，会影响老爷子的荣誉。
另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客户发来一张家族长辈与鲁迅师长西席的合影。施小明想要加微信沟通，对方谢绝，只乐意邮件来往。
家族长辈的名字叫叶紫，是民国期间的一位小说家，出生于1910年。百度百科上有他的词条，个中资料显示他与鲁迅曾有深入交往，鲁迅为他的小说《丰收》作序，还赠与他五块大洋，给小说设计插图和封面。
施小明没想到，一次代价25块钱的P图做事，让自己与历史里的鲁迅师长西席发生了短暂贯串衔接。
修复事情有难度，一些污渍、破损、模糊每每要用几天的韶光才能修复，但利用一个叫“你我当年”的软件，可以依赖AI在短短几秒内完成这项事情。
▲ 老照片修复前后比拟。
那部有名的《厉害了，我的国》中，有半个小时经由AI修复处理。由于利用了电视记录片素材，当终端放映的设备变成电影屏幕时，画质变得非常糟糕，不仅不足清晰，大量的细节都是模糊的。但修复后，每一帧都极有质感，人的脸部还会有自然的皮肤颗粒。
这一种高等P图，是将视频分解成帧再去修复，紧张的技能是让打算机通过演习拥有类似于人的想象力。 这与施小明的事情事理完备相同。“修复”老照片更该当叫做“绘制”老照片，事情开始之前，他会主动让客户供应老照片主人公的其他影像，最好是多个角度，当作参考图。清楚了人物原来的样子，才能根据想象把缺失落或破损处一笔一笔地画出来。
有时候，修复一张老照片须要在数位板上画上千次，每一笔都在靠近真实，但无法抵达真实。
修复叶紫师长西席的照片时，客户发来一封带有闪光的星星殊效的邮件，只有一行字：“朋友：只管即便保持原样不变形哦，感激”。但原样是什么样，除了另一张更模糊的图片，并无标准。
他也曾多次接管反馈，对方表示修复完的图片不像本人。他对照“参考图”反复调度，才创造自己将老人的颧骨和法令纹磨平了，而这是决定像与不像的关键。
更多时候，参考图并不存在。有客户拿着一幅老祖宗的肖像画找小明修复，他们也不知道老祖宗长什么样，除了这幅画，涉及老祖宗容貌的只有地方志里寥寥几句描写。
这项事情如果交给AI去完成，不会比小明做得更好。人想象不出来的真实，AI也无法想象。
找到小明之前，客户并不知道修复老照片的机制，以为真的是“修复”，在创造实在是“无中生有”之后，只要符合自己的印象和期待，他们仍旧相信这便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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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业化图片处理才是江湖中的带头大哥，彻底家当化的P图做事在规矩与“骗术”之间游走，在多种外因的夹击中拓展生存空间。
在不愿定成分过多的期间，影视行业的P图需求最大。
由于两位主演的舆论风波，唐德影视将原定演员剧中镜头修正为另一演员出演镜头。这次技能工程的支出用度不低于6000万元。
某有名男演员在经历了荣誉崩塌后，参与的综艺节目由剪辑师加班3天3夜重新剪辑或拼接画面。他主持的2019某卫视春晚遭遇了更大的危急，在录播的3个小时晚会里，他作为主要串场主持人和演出高朋，大部分韶光站在画面的中央。
资深影视从业者杨师长西席见过某卫视春晚的后期记录，该男演员录播画面交由外包公司处理，连夜P图，男演员主持镜头全部消逝了。但仍有细心不雅观众创造，后期职员直接把左边的伴舞的图像复制粘贴到男演员的位置，以至于两边的人千篇一律。有不雅观众感慨：这切实其实是幻术。
有时候，就算非现实成分，演员自身档期或韶光不足，又希望迅速将剧集拍摄完成，也会采取P图的办法——直接在绿幕上拍摄，后期“抠图”、“换头”到替人演员的身上。一位成绩不高的女演员不幸被网友戏称为“抠图演出艺术家”。
▲ 影视剧《怪你过分俏丽》中，剧中演员饰演的明星小花用绿幕拍摄追赶进度。图 / 豆瓣
AI批量P图在影视行业中广泛利用，同时它也以另一种办法走进我们的社交生活场景中。
最近，ModelArts平台可以通过人脸识别合成毕业照。用户在网站上传证件照，选择不同学科种别，就可以穿上对应的学士服。而上传多张照片，还能让多人合照，每个人的脸都完美融入，十分自然，线上大合影不再有手动P图的费力和风趣。
武汉纺织大学的学生创业团队也开拓了一款工具，名为“E起来拍武汉纺织大学毕业照”，但他们在自然融入的根本上添加了美颜功能，每个人天生的毕业照都比原来的自己更俏丽，而AI算法还会改动人脸角度，让照片看起来更真实。
目前该校已经有几千名同学试用过，有男生以为“美化多了一点，觉得毕业照中的自己过于帅了”。
AI的强大可见一斑，在塑造真实感的同时，还可以起到美化浸染。在人们没有留神到的地方，它被潜移默化地运用到日常的美颜软件中。
一款美颜软件的“5D高光妆容”殊效中，10000个深度人脸点的高精度3D AI模型，对用户的脸型、表情进行深度剖析，达到妆容更加立体、靠近真本色感的效果。
类似的殊效戳中了多数人的痛点——希望照片里的自己更美，同时这张图片更像没有P过。希望达成欺骗的效果，又不想被创造那个骗术是什么。以是到底是“靠近真实”，还是阔别了真实，这很难说。
在张皓看来，“真实”是什么无法定义，人的视觉本身便是一种欺骗，从不同的角度看同一个人、同一个东西都不一样，比如几年前在网络上刷屏的“鸽子为什么这么大”。
单反相机流传宣传的“高清”、“所见即所得”也未必真实。当代的拍照器材并非纯粹的光学器件，须要经由光-电转换与电-光转换多个繁芜流程后才能成像，实质上，照片相较人眼见到的景象已发生了奇妙的改变。
张皓思考，这也是一种不真实吗？
在拍照师圈子里，存在着关于真实的鄙视链。P图自然的鄙视夸年夜的，守规矩的鄙视不守规矩的，通透清新的鄙视画面不干净的，高度清晰的鄙视模糊低清的。
但如果自然、守规矩、通透清新、高度清晰与P成另一个人同时发生了，是该“鄙视”它还是膜拜它呢？
这真的是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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